耐人尋味的是,王駿原本到今年6月就可以退休。不料就在退休前的一個月,他在新能源和可再生能源司司長任上落馬。也正因此,不少輿論都認為他“出事”與主政新能源有關,甚至懷疑禍起金太陽工程中的招標腐敗。
記者從多位接近高層的人士處證實,王駿此次“出事”與新能源幾無關系,完全是由于當年在電力審批過程中出的問題所致。
神秘的電站“路條”
事實上,今年以來能源局被帶走調查的5人中有4人都曾在或仍在電力司(電力處)任職。
以王駿為例,他早在2001年就擔任國家計委基礎司電力處處長,在2002年升任國家計委基礎司副司長后,接替他的則是郝衛平。郝與許永盛又都在2008年進入電力司領導層,分別擔任電力司副司長與司長。
至于5人中唯一長年分管煤炭口的魏鵬遠亦因上下游關系與電力有所交集。而這些人之所以“出事”無不與當年的項目審批有關。
“當年電力處權力很大,各省做能源投資公司、電站、燃煤電廠都要他們批,就是所謂批電源點。”江蘇一家大型火電企業負責人對上證報記者說。
他透露,一個項目要通過審批,首先需要拿到發改委的預核準文件,即發改委同意開展前期工作的函,俗稱“大路條”。
而要拿到這么一個“大路條”,沒有3、5年跑不下來,有些甚至要跑20多年。對項目業主來說,只有在拿到“路條”后,才能進一步申請環評、水土保持、礦產壓覆、地質災害、土地預審、電網接入等其他支持性文件,最后才是等待發改委的正式核準。
“對電力司來說,別說一個司長,就是處長權力也非常大,原因在于項目初選要經過他們之手。如果處長認為這個項目不行,甚至都不會往上報。有時,即便司長、局長打過招呼的項目,處長也有可能從專業角度提出否定意見。”該負責人說。
除了發改委外,項目報批過程中也會遭遇其他部門的“卡殼”。“說到底,‘衙門’實在太多,使得要拿一個核準批文難度非常大。”白符凡說。
但在劉楊看來,很多項目并非一開始就那么難,恰恰是爭的人越多導致權力介入越深。
“本來領導沒反應過來,突然一下有十個人去找他,他就會覺得這事兒含金量高,不用著急辦。事實上本來是很容易辦的,但他一定要顯得很不容易辦,拖著你,因為拖你對他自己肯定有好處——你就會來找他。”劉楊說。
在這種情況下,整個審批的過程變得阻隔重重,以至于有了核準個項目平均要蓋48個章的說法,且這個數字只多不少。
但白符凡認為,就算48個章一個個敲也不要緊,不用花太長時間,“關鍵是每個部門的各級領導、甚至小到一個科員都可以來卡你”。在這個過程中,還有同行來競爭,“你不通路子,別人通路子,他要是先批了你還會有戲嗎?”
“當然,也不是絕對拿不到,就需要費點錢了。”白符凡語帶調侃。
他舉了個20MW電站項目的例子。正常情況下,申報成功的話全部費用至少要200多萬。這其中,約75%是花在剛性用途上,如可研報告等;剩下的25%中很多是冤枉錢,如被中介黑、用于灰色目的等。
“有些錢是說不清楚的,比如開評審會要請很多專家、領導,每個人都要給費用,有時開一次就過,但有時候就‘老得開會’。還有些時候,不是先收,而是后收。項目成了,你再給。給不給那是你的事。你也可以不給,但以后就別混了。”白符凡說。
也正是在這種你情我愿的心照不宣中,大量利益被悄然輸送。
“過去十年搞電力審批的官員幾乎被抓空了。就這幾個人,過去十年批出去幾萬億,只要占上一點點便宜就數目驚人,更何況他們那幾年幾乎天天都在干這個。”中國人民大學教授吳疆對上證報記者說。
石油是“黑”的
除電力項目審批外,石油、煤炭同樣是另一個腐敗高發地帶。
以煤炭司副司長魏鵬遠來說,一個已流傳甚廣的段子就是被調查時他家中被搜出上億元現金,并燒壞四臺點鈔機。魏本人也因此得到“億元司長”的諢號。
但在一些業內人士看來,一億元對一個手握大權的副司長來說根本不算什么。
“貪一個億算啥?煤炭好的時候,有煤老板叫嚷:我立馬可以提給他一個億,因為他的一個簽字就可以讓我成為十億甚至百億富翁。”能源專家、民生證券研究院副院長管清友對記者說。
上述江蘇電廠負責人也表示,魏鵬遠一個人要管那么多項目,就算每個只收三五百萬,20個就是一個億,如果大家都這么搞,別說一個億,貪五、六個億都很正常。
相比之下,石油領域的腐敗則差異很大——涉及上游的項目,往往和煤炭一樣涉資驚人,但下游領域則各有乾坤。
原中國商業聯合會石油流通委員會會長趙友山告訴上證報記者,十多年前,負責審批油庫和石油企業批發權的部門就權力很大,有些企業啥都沒有照樣批,有些企業手續很全卻就是批不下來。
“所謂的門檻都是設給那些沒有能力的企業看的。對一些有能力的企業來說,弄個假材料都能拿到批文。”趙友山說,所謂“有能力”就是指企業有沒有給相關負責人送禮,如果企業不送,他們就以種種借口說企業不符合條件不給批,逼得企業只能掏腰包。
具體要掏多少?趙友山透露,當時要拿一個成品油批發資質,企業普遍要給分管負責人20萬。而成品油批零環節同樣存在無孔不入的尋租現象,尤其多發于過去成品油定價機制未理順、市場上“油荒”頻仍之時。
業內熟知,每當“油荒”來襲,“黑市油”就會紛紛浮出。而每逢這一時刻,兩大石油集團地方銷售公司的辦公室總是人頭攢動——市場上油越緊張,銷售公司手里的成品油批發“條子”就越珍貴。而那些拿到油的民企往往并不急于銷售,大多“囤油”待漲。于是,一邊是“黑市油”價水漲船高,另一邊則是“油荒”愈演愈烈。
在此期間,以黑市油為寄生對象的油販子漫步在市場的灰色地帶、游離于法律的真空區間。他們嗅覺敏銳,如影隨形,通過囤油、倒油、摻油牟取了巨額暴利。
“成品油黑市是由能源領域的壟斷造成的,而壟斷必然導致腐敗。”中國石油業國際產業投資聯盟秘書長崔新生頗為隱晦地告訴記者,中國的民營油企大多是“腐敗式”生存,“只要把相關人士的私人問題解決了,則公的一塊不是問題。”
“石油是黑的!”崔新生最后一字一頓地說出這句雙關語。
反腐的本質就是反壟斷